景然打开冰箱，仍是看见里面空无一物。这种情况自他上次回来就一直存在了。当时他只认为是因为顾希研太忙，选择外卖度日，而今他确定她不是没有时间做饭，而是没有认真吃东西。他看了看时间，离顾希研下班还有两个小时，起身去最近的超市购买晚餐的食材。

顾希研回到家，看见桌上已经摆好饭菜，景然坐在她面前的位置，在等她一起吃饭。顾希研低下眼帘，轻声说道：“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，你自己吃吧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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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然看着低头换鞋的顾希研，觉得她比自己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。他起身拦住准备回房间的女人，用严肃的语气说道：“你没有吃饭！顾希研，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吃饭！”

“我吃不下。”顾希研没有继续狡辩。景然不是傻瓜，他已经确定，她如何否认也是没有用的。顾希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虚弱。她说：“景然，我不想吃饭，不要问我为什么，过了这个夏天自然会好。”

“你有厌食症？”景然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。“什么时候开始的？有没有去看心理医生？”

顾希研露出头疼的表情。“景然，可以放过我吗？这个夏天结束时就好了，何况我没有不吃，只是吃的少。”

“如果我不放过你，你会告诉我吗？”景然露出心疼的神情。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？她到底经历了什么？六年前，她还是有些婴儿肥的毕业生。就算相貌、气质并不出众，但仍是健康青春，生机勃勃。而今她清瘦如柴，浑身透着一股散不掉的清冷疏离。他一直以为，这是她忙于工作，故意减肥的结果。他不由伸出手，想好好抚摸她的脸庞。他总觉得，这张脸会在某一个他不知道的时间消失。

顾希研后退一步，避开了他的手。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的。有时，她希望自己从来不了解他的脾气，这样她还会不怕死的试一试。即使失败，也比此刻这样对峙强。至少，自己在用尽全力后可以洒脱地选择投降，而不是，绝对不是这样固执地坚守，默默地抵抗。

“告诉我原因，或者和我一起吃饭。否则我会去请教姐姐，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乖乖吃东西，就算最后你吐出来也没有关系。”只要她肯吃东西，肯慢慢健康起来，他可以和姐姐达成暂时的妥协。

顾希研的手紧了紧，又松了。景然从来不做无谓的威胁，景娜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。她清楚意识到，这件事如果让景娜知晓，就算阿和的脸再难看，她也会来到自己身边。她从不想打扰她的生活。许久，她才缓缓地开口：“景娜的婚礼是在夏天进行的。”

景然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心疼，上前抱住顾希研。他开口制住想要挣脱他怀抱的顾希研，他说：“顾希研，让我抱抱你，就这样抱抱你，一会儿就好，很快就好。”你当初究竟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？让你时至今日都无法完全摆脱失去她的痛苦。你当初又是怀着多大的决心，才愿意从她的世界退出？你明明是那么在意她，明明曾经那么爱她。即使在没有爱情之后，仍以她为先。你怎么舍得，怎么能够。

景然想，也许他不该告诉景娜自己重遇顾希研的事情。这样，她可以如她所想，彻底地离开她，摆脱她。就算无法做到无动于衷，但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，一定能够忘记她，摆脱过往的种种。可是如果时间重来一次，景然清楚自己仍会选择利用景娜接近顾希研。这是他进入她世界的唯一钥匙，是逼她肯面对自己的筹码。

顾希研抽着烟，静静地看着桌对面的景然。她不相信他会这样放过她，尽管她已经给出答案，但他也不会就此罢休。她依旧不想吃饭，只是静静地抽着烟。

桌上的菜已经凉了，景然站起身，说：“饭菜已经凉了，我去热热。或者你想吃什么，我们叫外卖。”他尽可能地放缓语气，让顾希研不会感觉到有人在逼她吃东西。

顾希研只是低着媚眼，说：“不用了，我吃不下，也不会吃。”

“这六年的夏天都是这样吗？”

他终于还是问了。顾希研淡淡地说：“不是。在第一年夏天，只觉得不够睡，长时间陷入深沉冗长的睡眠，每天醒着的时间不会超过八个小时。开始的一个月，还会想要吃饭，后来总是忘记吃饭。”她记得，每次醒来不久，天空就很快变黑。她呆呆地坐在窗台上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后，才会想起去吃东西。有时发呆地时间长了，回过神已经将近午夜。她不想去思考，不想去理解任何事情。她太难过了，难过地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入无尽深渊。

“你当时在哪里？我记得在姐姐的婚礼结束后，你就不见了。”

“回家了，换掉了手机。”

“你父母不担心吗？不管你吗？”

顾希研抬起头，直直地看着景然：“景然，你以为可以三年不回家的我，会和父母有着怎样良好的关系？他们当然爱我，我也爱他们，只是这爱终究不够，不够我信任他们，不够他们理解我。我爱上了一个女人，他们要怎样接受这件在我看来稀松平常，在他们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？我只能封闭自己，隔离他们，隔离任何人！”

她从没有觉得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安静，安静地吞噬了所有声音。她听不到任何声音，也不愿听到任何声音。

“顾希研，你可以不用自己面对这些的。”景然满脸都是说不出的心疼。“你要清楚，就算景娜结婚，你的世界也不会因此完全崩塌。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个景娜。”

“不！这个世界只有一个景娜！”顾希研坚定地否定景然。“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女人，告诉我世间繁花似锦，充满无限美好与可能。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女人，那般极致美好地活着。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女人，值得我倾尽所有去爱。”

绝望再一次席卷心头。景然都快忘了，上一次出现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。他说：“顾希研，你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，不让任何人进入你的世界，是你将自己给肃清了！”

“我为什要让别人进入我的世界？我的世界只需要有我和我在乎的人，别人算什么？他们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。这样的他们，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？”

那是第一次，顾希研想景然这般直白地坦露自己的心声，没有以往的敷衍、狡辩和不耐烦。也是第一次，景然意识到眼前到眼前这个女人只是将六年前的自己完全封闭起来，不让任何人靠近，也不试图靠近任何人。她预备在自己的世界，寂寞至死。

顾希研再次见到小语时，正好从公司的电梯里出来。她看见小语在前台朝自己笑着打招呼，脑中不由闪过“阴魂不散”四个字。随后立刻换上淡淡地微笑，朝小语点头问好。小语走上前来，拉着她的手，说：“你怎么都没有联系我啊？人家可是等你电话等了很久。”

“不小心掉了你的名片。你也知道，那种小东西很容易弄丢的。”顾希研依旧是淡淡地笑，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。她反问：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
“我过来送策划书。想着可以见见你，所以来早点，顺便和前台的小姐姐聊聊天。你中午什么时候休息？一起吃饭？”

“不用了，我等会儿还要出去。”即便没事，顾希研也不想留在这儿。

“你的厌食症还没好啊！”小语有些惊讶。

顾希研看见林沐轩从电梯里出来，立刻礼貌地点头问好。林沐轩点头回礼后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。直至看不见林沐轩后，小语才凑近顾希研跟前，小声地问：“他是谁啊？长的挺好看的。”

“以后你会知道的。”顾希研仍是淡淡地笑。

公司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上班，负责企划案的同事来后，小语才放过顾希研，积极地去递交自己的策划案。顾希研终于摆脱了小语，却没有上班的心情了。她来到洗手间，不想去楼道内抽烟。她坐在马桶上，努力平复自己的烦躁。

洗手池边传来前台同事与另一位同事交谈的声音。她听见前台的女同事说：“你知道刚升上来的顾希研吗？”另一位女同事展现出足够的兴趣。“我今天早上听她以前的好友说，她似乎为了业务甘愿当客户的小三，破坏人家家庭呢！”

“啊！”女同事发出吃惊的声音。“别看她平时性格冷淡，想不到原来是这样的人啊！之前宋总在也没觉得她有多能干，可林总来了之后没多久，宋总就离开了，她就升上去了。你说，她会不会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啊？”

“我看很有可能。”前台同事应和道。

顾希研起身，打开门，来到洗手池边，低着头洗手。她仔细地洗着指缝，然后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。直至她离开洗手间，她都没有好好地正眼看一眼那两位女同事，却在心里升起了别的念头。

回到家，景然已经做好一桌的菜。土豆炖牛肉，莲藕烧排骨，西红柿蛋汤，蒜苗炒肉丝。这些菜都是她平日爱吃的。景然是怎么知道的？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并不多，她也不认为他会为了知道自己爱吃的菜，而将自己厌食症复发的事情告诉景娜。如果真是那样，即使此刻景娜此刻不方便赶来，也会立刻打电话过来询问。算了，他那么聪明，自然有办法知道的。顾希研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费神。

“回来了。”景然从厨房中走出来，冲顾希研露出温柔地笑。他说：“洗手吃饭吧！如果今天也没有胃口，先喝一碗汤如何？”

有时，正是因为这样的温柔才会让顾希研感到无限压力。这样的好意，似乎怎样都不应该被辜负。顾希研换好鞋，来到厨房洗手。景然见她这次没有直接拒绝，殷勤地给她盛好一碗汤。顾希研接过汤，在景然对面坐下。她喝了两口汤后，说：“景然，你很好。”

景然嘴角的笑有些僵硬。他知道，后面一定会有“但是”。

“好到，女人都喜欢你。”

“可你不爱我。”

“也许……我也可以爱你。”顾希研始终低着头，看着桌上的饭菜，似乎若有所思。

景然收起嘴角的笑，神情有些愠怒。他直直地看着顾希研，就这样一直看着她，许久才开口回答：“我不答应。”随后起身回房间，关上门。

顾希研这才回过神，看了看满桌的菜，起身寻来保鲜膜，将所有的菜封好后，放进冰箱里。

她想，也许这次他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。即使这只是一个提议，也比直接拒绝他更让他生气。他太心高气傲了，当然不屑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自己的感情。罢了。顾希研轻叹口气。就这样吧！如果实在不甘心，就用其他的方式，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将小语逼至绝境。